汪文华：从荧屏守夜人到市井传灯者的文化长征

序章：胡同里的京胡与记忆的复调

2024 年惊蛰清晨，北京西城区护国寺街的老槐树下，七十三岁的汪文华正帮孙子系红领巾。她鬓角的白发被春风吹起，露出耳后那颗熟悉的痣 ——1991 年《曲苑杂坛》开播时，化妆师曾特意用胭脂轻点过这个位置。胡同口的油条摊前，炸油的滋滋声中忽然飘来京胡的旋律，拉琴的老爷子正奏着《夜深沉》，汪文华下意识跟着哼唱起来，嗓音里还带着当年电视上那股子清亮，惊得买早点的年轻人举着手机连拍。

这个场景与三十三年前形成魔幻对照：1991 年的惊蛰，37 岁的汪文华在央视演播厅调试灯光，红色改良旗袍的盘扣在聚光灯下闪着微光。她刚接到母亲从保定寄来的包裹，里面除了中药还有张字条："文华，听说你在电视上讲古戏，给娘也寄盘录像带瞧瞧。" 彼时的她不会想到，三十三年后，自己会在胡同里教卖菜大姐唱《穆桂英挂帅》，而母亲的那盘录像带，至今还躺在南城老屋的樟木箱底，磁带外壳印着 "曲苑杂坛 第一期" 的铅笔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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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命运褶皱里的破土者：燕赵泥土与军旅星光

（一）保定农家的晨光算术

1954 年 3 月 5 日，河北保定清苑县的土坯房里，接生婆用剪子割断脐带时，窗外正下着惊蛰的头场雨。汪文华的母亲后来常说，这孩子生下来就攥着拳头，像是跟老天爷较劲。三岁那年，母亲突患风湿性关节炎瘫痪在床，父亲每日天不亮就下地，留下她站在灶台前 —— 踩着榆木小板凳往锅里倒玉米面，水多了就再撒把面，这种 "晨光算术" 她做了十五年，直到左手腕那道七厘米长的疤痕成为永恒的刻度。

1969 年深秋，中学文艺队排演《红灯记》，十四岁的汪文华被推上戏台演李铁梅。没有戏服，就用红被面改围裙；没有假辫子，就把邻居家姐姐的麻花辫借来用。演出那天，她站在村晒谷场的土台子上，嗓子喊得发哑，却把 "我家的表叔数不清" 唱得荡气回肠。台下的生产队长叼着旱烟袋说："这丫头片子，有股子戏台上的狠劲儿。" 谁也没料到，三年后，这股 "狠劲儿" 会让她在部队文工团的招考中，用一曲带保定口音的《都有一颗红亮的心》征服考官。

（二）文工团里的 "三铁姑娘"

1972 年冬，绿皮火车载着十六岁的汪文华北上，军装袖子长过指尖。新兵连的班长记得，这个河北来的丫头总在别人睡后打着手电筒背乐谱，帆布挎包里永远装着两样东西：母亲的药方和自制的快板 —— 用废木料削成的板儿，绑着红布条。每天清晨六点，当战友们还在梦乡，练功房的窗台上已摆好她的帆布鞋，鞋底磨得能看见纹路。

在沈阳军区前进文工团的十二年，汪文华成了有名的 "三铁姑娘"：铁嗓子（能连唱三小时不哑）、铁腰板（下腰能坚持十分钟）、铁脚板（跑场从不崴脚）。她既演《白毛女》里的喜儿，也反串《沙家浜》的郭建光，还跟着团里的老艺人学山东快书。1978 年某次下部队演出，卡车在雪地里抛锚，她带着演员们在零下二十度的旷野里给战士们说相声，鼻涕冻成冰碴儿，却把《打电话》演得让官兵们直拍大腿。团里的老导演常说："文华这孩子，心里有团火，能把死的节目唱活了。"

（三）纪检科抽屉里的《二进宫》

1984 年转业时，汪文华面临两个选择：留在文工团提干，或是去地方纪检部门。她最终选了后者，理由是 "纪检能帮老百姓办实事"。保定地区纪检委的档案柜前，常能看到一个穿蓝布制服的姑娘，整理卷宗时连页码都要数三遍。但同事们发现，她的抽屉深处总锁着本《京剧唱腔集》，午休时会躲进楼梯间哼《二进宫》，唱到 "臣要学，姜子牙，钓鱼渭河滨" 时，眼神里有藏不住的光。

1987 年夏天，央视文艺频道筹备组到河北选才。汪文华在面试现场即兴表演了段评书《三国演义》，讲到 "长坂坡赵云救主" 时，把纪检干部的严谨和说书人的激昂揉在了一起，惊得考官们交换眼神。临走前，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份手写的《传统艺术电视化可行性报告》，纸页边缘被磨得发毛 —— 那是她用三年午休时间写成的，里面夹着母亲用红笔改过的药方纸。

二、荧屏上的传统艺术守夜人：《曲苑杂坛》的黄金密码

（一）1991 年的电视实验场

1991 年 1 月 2 日，央视老台址的 2 号演播厅里，汪文华蹲在地上调整 "洛桑学艺" 的景片。为了让藏族小伙洛桑的口技更有视觉效果，她特意让人在背景墙上画了个巨大的录音机，磁带卷轴会随着洛桑的模仿转动。这个细节来自她在老舍茶馆的观察 —— 那里的老茶客说，听相声得 "眼耳鼻舌身意" 全用上。

《曲苑杂坛》的策划会上，汪文华提出的 "三棱镜理论" 让领导们捏了把汗："传统艺术像束白光，电视化就是用镜头这面棱镜，把它分解成七彩光谱。" 她带着团队跑遍北京的天桥剧场、天津的劝业场书场，用 Betamax 摄像机拍下民间艺人的即兴表演，回来逐帧研究：为什么卖糖葫芦的大爷吆喝声能传三条街？为什么拉洋片的老艺人眨眼间能换三种表情？这些观察后来变成节目里的 "市井智慧" 板块，让观众看到拉二胡的修车师傅、唱大鼓的豆腐西施。

（二）旗袍里的铁娘子

1993 年深秋，《曲苑杂坛》录制 "聪明的剧务" 系列，汪文华反串老太太。为了让驼背更真实，她在棉袄里缝了个棉垫，结果导致胸椎错位，疼得直不起腰。医生让她卧床休息，她却绑着护腰坚持录完节目，下场时是被助理架下去的。化妆师回忆："汪老师的旗袍内衬总是汗渍斑斑，有次我偷偷看，她腰上贴着五张膏药。"

节目火了之后，汪文华成了 "空中飞人"。1994 年春节前，她为了请河南坠子名家乔月楼出山，在郑州的招待所住了十天。乔老爷子起初闭门不见，她就每天清晨在楼下唱坠子小段，直到第七天，老爷子打开窗户喊："丫头，进来吧，给你露两手。" 那期节目播出后，乔月楼的《小黑驴》磁带销量暴涨，有听众写信说："我孙子本来只听摇滚，现在也跟着哼坠子了。"

（三）收视率里的文化焦虑

1997 年，《曲苑杂坛》收视率达到 12.3%，但汪文华的办公桌上多了份《传统艺术电视化争议报告》。某相声名家在座谈会上批评节目 "把京剧改成歌舞，丢了魂儿"，汪文华当场拿出数据："我们做过调查，看了节目后去剧场听相声的年轻观众增加了 37%。" 会后她在笔记本上写："守旧派看到的是形式，我看到的是传承的可能性。"

2000 年，节目创新陷入瓶颈。汪文华尝试推出 "非遗传承人" 系列，请来了京韵大鼓名家骆玉笙。为了让年轻人看懂，她设计了 "鼓曲 + 动漫" 的形式，让骆玉笙的《重整河山待后生》配上《四世同堂》的动画片段。但部分老艺人不买账，说这是 "糟蹋祖宗玩意儿"。播出那天，汪文华躲在机房看完弹幕，有条留言让她红了眼："奶奶以前总唱这曲儿，今天在电视上听见，我哭了。"

三、争议漩涡中的文化苦行僧：从巅峰到胡同的十年蛰伏

（一）停播前夜的录像带

2003 年 4 月 15 日，《曲苑杂坛》最后一期录制完毕。汪文华在演播厅坐了整夜，面前放着台老式录像机，反复看 1991 年第一期的录像。画面里的自己眼神发亮，说着 "传统艺术就像老陈醋，越陈越香"。凌晨三点，她给母亲打了个电话，只说 "节目做完了，想回家看看"，母亲在那头沉默片刻，说："家里的醋坛子，给你留着呢。"

停播消息传出后，谣言四起。有人说她 "得罪了曲艺界大佬"，有人说她 "被央视封杀"。某八卦杂志甚至编造 "汪文华落魄街头" 的新闻，配图是她在菜市场买菜的照片 —— 其实那是她为社区京剧班采购道具。面对采访请求，她只回了句："传统艺术的根在民间，我去那儿守着。"

（二）南城胡同的 "隐身术"

2004 年春天，汪文华搬到北京陶然亭附近的胡同里。邻居们只知道新搬来的 "汪大姐" 热心肠，帮着修路灯、代收快递，没人认出她就是电视上的 "曲苑名嘴"。她把阳台改成小库房，堆满了戏服、快板和磁带，却在客厅挂了幅 "难得糊涂" 的书法 —— 那是《曲苑杂坛》老搭档送的。

某天傍晚，她在胡同口看见个卖糖葫芦的大爷哼着河北梆子，忍不住上前搭话。大爷说自己年轻时是戏班武生，后来剧团解散才改行。汪文华回家翻出箱底的《宝莲灯》戏服，第二天就给大爷送去。从此每个周末，胡同里的老槐树下都会响起梆子声，汪文华有时帮着打板，有时跟着学两句，路过的小孩喊她 "唱戏的奶奶"。

（三）老年大学的 "破冰课"

2005 年 9 月，北京某社区老年大学的京剧班来了位新老师。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，教课时总带着个保温杯，里面泡着胖大海。第一节课教《苏三起解》，有位老太太说："老师，我嗓子哑，唱不了。" 汪文华让她先念白，发现她吐字特别清楚，就鼓励她："您这嗓子，说评书准行！" 后来这位老太太真成了社区故事团的主力。

为了让零基础的学员听懂，汪文华发明了 "生活比喻教学法"："唱《贵妃醉酒》的 ' 海岛冰轮 '，要想象月亮像个刚出锅的糖油饼，慢慢从海平面 ' 煎' 起来。" 她还自费买了台旧 DVD 机，课间放《曲苑杂坛》的经典片段，当洛桑的口技表演出现时，有位老爷子突然站起来模仿，逗得全班哈哈大笑 —— 那是她停播后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看到自己的节目。

四、市井传灯者：从胡同戏台到文化毛细血管

（一）胡同春晚的 "总导演"

2008 年春节前，汪文华挨家挨户敲开邻居的门："咱们排个 ' 胡同春晚 ' 吧？" 起初响应者寥寥，她就自己先报名表演快板《劫刑车》。排练时，卖鞋垫的张大姐说想学《红灯记》，但不识字，汪文华就把唱词录在磁带里，一句句教她唱。演出那天，胡同里的煤棚子被改成后台，卖烤白薯的大爷客串灯光师，当张大姐唱到 "血债还要血来偿" 时，台下的大妈们跟着抹眼泪。

此后每年腊月，汪文华都会提前三个月筹备 "胡同春晚"。2012 年，她请来《曲苑杂坛》的老搭档 —— 变戏法的罗秉松。老爷子起初犹豫，她就带着社区的孩子们去看望他，当看到孩子们围着老爷子学洗牌时，罗秉松突然说："丫头，我去！" 那场演出，老爷子表演了失传多年的 "罗圈献彩"，台下有个戴眼镜的小伙子看得入迷，后来成了北京非遗保护中心的研究员。

（二）打谷场上的 "文化播种机"

2010 年秋天，汪文华带着社区京剧队去昌平农村演出。舞台是用拖拉机板搭的，音响是借来的广场舞音箱。演《铡美案》时，扮演包拯的大爷忘了戴髯口，汪文华灵机一动，把自己的围巾扯下来系在大爷下巴上，台下的老乡们笑得前仰后合。演出结束后，有个抱孩子的媳妇追上来："老师，能教教我家娃唱两句吗？他爷爷是唱皮影的，刚去世。"

从那以后，汪文华开始带着团队走村串户。她发现很多农村孩子没见过传统戏曲，就编了套 "戏曲游戏"：用红绸子教女孩们舞水袖，用扁担教男孩们耍花枪。在房山区的一个村落，她遇到个放羊娃，嗓子特别亮，却只会唱流行歌曲。汪文华用三个月时间，在放羊的山坡上教他唱《小放牛》，后来这孩子考上了当地的艺校，临走前给她寄来张照片：穿着戏服，站在舞台上，身后是片绿色的山林。

（三）短视频时代的 "守旧派"

2018 年，某短视频平台找到汪文华，开出百万年薪请她做 "传统艺术网红"。团队给她设计了 "复古旗袍 + 现代滤镜" 的人设，被她拒绝了："我在胡同里怎么教，在镜头前就怎么说，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。" 后来她同意拍摄《汪奶奶教戏》系列短视频，每期就坐在四合院的葡萄架下，手里拿着快板，身后是晾着的衣裳。

让团队意外的是，这些 "零特效" 视频反而火了。有个 00 后网友留言："奶奶讲的《三岔口》比吃鸡还刺激！" 汪文华看不懂 "吃鸡" 是什么，就让孙子教她，结果发现游戏里的打斗动作和京剧武打很像，于是专门做了期 "游戏里的戏曲功夫"，播放量破千万。她在视频里说："传统艺术不是老古董，它藏在年轻人的生活里，得用心找。"

五、白发里的文化年轮：七十岁的生命辩证法

（一）护国寺街的 "活化石"

2024 年惊蛰，汪文华七十三岁了。每天清晨五点，她会绕着护国寺街走三圈，路过京剧院时，会在墙外听会儿练功声。社区的公益演出她从不缺席，有时演《沙家浜》的阿庆嫂，有时客串《朝阳沟》的栓保娘，身段虽然不如当年，但眼神里的戏还在。去年重阳节，她带着一群幼儿园小朋友唱《卖水》，孩子们用奶瓶当水袖挥舞，场面热闹得像出闹剧，却让台下的老人直抹眼泪。

她的书房里，书架上摆满了曲艺磁带和老照片。其中一张 1991 年的工作照已经泛黄，照片里的她站在《曲苑杂坛》的布景前，身后是 "弘扬传统艺术" 的标语。如今标语换成了 "传承在路上"，是她用毛笔写的，旁边还贴着张孙子画的画：一个白头发老太太，拿着快板站在彩虹上，彩虹的另一头，是穿着戏服的小朋友们。

（二）文化传承的 "非典型样本"

中国艺术研究院的《传统艺术传播报告》里，特别提到了 "汪文华现象"："她的传播方式打破了精英与草根的界限，在央视平台时用电视语言解构传统，在社区教戏时用生活经验激活传统，形成了完整的文化传承闭环。" 报告里还附了组数据：2005-2024 年间，她在社区教过的学生中，有 17 人成为专业戏曲演员，32 人组织了民间艺术团，68 人在中小学开设了戏曲兴趣班。

但汪文华本人对这些数据并不在意。某天下午，她坐在四合院的石凳上，给孙子讲《三国演义》，用树枝在地上画人物关系图。孙子问："奶奶，你以前在电视上也这么讲吗？" 她点点头："是啊，不过那时候对着镜头，现在对着你，都一样，得让听的人明白。" 阳光透过槐树叶洒在她身上，白发闪着银光，像披了件细碎的戏服。

（三）未完成的文化长征

2024 年夏天，汪文华接到中国戏曲学院的邀请，去给大学生们讲课。她站在讲台上，没有用 PPT，而是带来了一箱子 "宝贝"：1991 年《曲苑杂坛》的台本、洛桑送的口琴、社区老人编的快板词。当她拿出那盘母亲要的录像带时，有个学生举手问："老师，您后悔过吗？" 她愣了一下，笑着说："后悔啥？你看，这带子都快磨穿了，说明看的人多啊。"

课后，有学生发现她的讲义上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："1991.3.5 母亲说，电视里的戏要让乡下老太太也看得懂"。阳光透过阶梯教室的窗户，在那行字上投下晃动的光影，如同三十三年前保定农家的窗棂。汪文华收拾好箱子准备离开时，忽然听见后排传来轻轻的哼唱 —— 几个年轻人正用手机播放《曲苑杂坛》的开场曲，有人跟着节奏敲打课桌，有人模仿着洛桑的口技。她停下脚步，看着那些年轻的脸庞在旋律中发亮，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："文华啊，你做的事，就像老槐树的根，看不见的地方，早扎深了。"

此刻的护国寺街，老槐树下的京胡声又响了起来，拉琴的老爷子换了支新曲《甘露寺》。胡同口的油条摊前，买早点的年轻人正用短视频 APP 分享刚拍到的 "唱戏奶奶"，画面里的汪文华正帮孙子整理红领巾，白发在晨光中微微颤动。而千里之外的保定清苑县，某个农家的电视机里，《曲苑杂坛》的重播仍在继续，屏幕上那个穿红旗袍的女主持人笑得眉眼弯弯，仿佛从未离开过。传统艺术的长河就这样在时光里静静流淌，从荧屏到胡同，从磁带到老槐树下的琴弦，最终汇成了人间最鲜活的烟火。

发布于：江西省